疫期该不该回国|聊留学生面对的内外夹击的歧视【有点田园】
武汉解封在即,国内的疫情基本稳定,其它国家的疫情加重。很多在海外的中国人回国避难,机票价格猛涨,国际航线受限。海外留学生们被网友们劝告“别回来了”,网上也出现了多起归国人士的“奇葩”行为的热点事件,并伴随着大量对穿越国境者的攻击。
“有点田园”请到了两位分别在美国和英国的朋友一起谈谈疫情里海外留学生的处境,怎么看待这种对于留学生内外夹击的歧视的现象。灾难中谁是“他者”,谁是“自己人”?
你将听到的声音:
米米亚娜:常居纽约的媒体工作者,独立写作者。
阿雷雷:历史系博士在读,英国女权组织Vachina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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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了以下话题
国外疫情爆发后为什么一些人想回国?
“中国人吃蝙蝠,活该。”
西方世界对华人密集的歧视。
群众的态度180度大转变:
“你们都不要回国”。
想喝矿泉水留学生,无理取闹的刻板印象。
人和人之间关系为何如此的暴力化?
攻击回国人员的愤怒从哪里来?
谁是“他者”,谁是自己人?
划分他者自保的方法,在病毒面前是失效的。
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一个阶段成为这样的弱者。
世界在崩坏,人被如此区隔,
我们如何连接在一起?
从“回还是不回”到“回不去了”
肖美丽:疫情爆发后,当你们知道在美国或英国状况很糟时,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要回国?
米米:从来没有考虑过回国,我正在申请新的工作签证,本来也就不能离境。疫情开始之后,觉得回去也管得太严厉了吧,到现在为止,加州这边虽然颁了就地避难令,但是都没有强制限制居民活动,平时如果保持社交距离的话,还是可以出门的,所以反而觉得在这边更加自在一点。
阿雷雷:3月初英国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看意大利一步步发展到要全国封锁的状况,我内心还是有一些担心的。但是毕竟英国的情况要好一些,我在乡下人口非常的稀少,所以还好。
但是自从3月12号Boris Johnson政府提出了“群体免疫”政策,又不取消大型集会,甚至是像足球赛、马拉松这样人员大量聚集的活动,还让大家做好失去你所爱的人的准备。
这么一个政策一出舆论哗然。不仅是普通民众,上百名科学家联名反对这个政策。几乎我身边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非常的慌乱,因为觉得英国政府这个不负责任的政策,会让我们这些少数甚至弱势群体遭受更多的风险。而且英国的医疗资源其实是不足的。我也有担心,会不会也会影响到自己,我是不是要回国?
但是我后来又考量了一下,想到大家都那么慌乱,扎堆回国,在机场暴露的风险,十几甚至几十个小时的航程,也会带来很多的风险。所以几相权衡之后,我还是决定留在英国。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不出门,依然风险是很低的,所以就做出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米米: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前几天突然决定要回国,刚好遇到春假的时候买机票回去,但是硬生生没有走成。因为他的机票本来买到去台湾转机,然后台湾不让入境,他马上改到了香港,结果就在24小时之内,香港那边立刻颁了一个新的政策,所有境外来的飞机都不准入境。入境的政策每一天都在变,而且变得很快,你的机票根本来不及去赶上政策变化的速度。
我的朋友是调两次机票,甚至跑去机场看情况,可能也是为了买新的机票,但是没有成功。现在遇到新颁布的每周只能有一条回国航班政策,他就觉得回不去了。基本上没有赶在前几天刚爆发,然后大家比较恐慌的时候回去的,现在都回不去了。
阿雷雷:英国这边因为签证以及移民政策可能要更严苛一点,所以留学生想要留下来找工作,续签之类是非常困难的。我周围大多数要毕业已经毕业的朋友们,她们3月份签证到期就要赶紧回国了。大多数签证要到期的朋友以及要放春假的朋友早就准备好了要回国。
很多留学生也不是像可能想象中的一样很有钱,包机什么样,就是能够选择包机的人是非常少的。
对于很多本来3月份就要回国的留学生来说,他们的房租可能3月份也要到期,继续找新的房子也是一个问题。家人又不在身边,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孤立无援的境地。西方对于华人群体的歧视又非常的严重。这个时候他们着急,家人也更着急,所以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困难的。
米米:本科甚至是年龄更小的一些孩子,即便在国内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自立或者是独自抵抗压力的吧,所以他们在异国或者异乡的一个地方,周围支撑他们的整个社会体系,基本上就没有形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是会倾向于回到自己更熟悉的地方,有朋友、家人在的地方,在心理上也会安全很多。
还有一个问题是,在这边停留时间比较短一些的留学生,我感觉他们关于疫情的信息源,还是比较依赖中文的渠道,比如微信什么的。微信上的信息杂音比较大,而且污染也比较大,所以无形之中会加重他们的恐慌。
阿雷雷:微信上一些信息在描述国外疫情的时候,会有一些夸张或者添油加醋,会煽动大家心里的恐慌。不仅是微信,官方的一些报道也有倾向性。家人朋友看到了这些消息之后,又进一层的给你施加心里压力。
有一些学生住学生公寓,跟许多人共用厨房,有很多公用的东西。如果你的舍友是一个比较不负责任的人,或者是根本没有概念的一些外国学生,(带来的感染风险很大)。因为他们不像中国学生从1月份开始接触关于新冠疫情的这些信息。
加上英国政府它对于疫情轻描淡写,说我们距离意大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现在看两周过去了,已经跟意大利两周之前已经是相同的这么一个糟糕的情况了。
我们对英国政府的信息不信任,又接触到国内那么多的信息,所以很多人对于回国的决定就变得非常的坚定了。
Chinese Against Racist Virus 小组成员制作的标语
针对华人的歧视现象变得如此密集。
阿雷雷:海外媒体从1月份甚至可能更早就已经开始关注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爆发出来的不明原因肺炎了。到了1月20号,钟南山院士说这个病毒可以人传人之后引起了全世界的广泛的关注。在各大新闻媒体上就可以看到“武汉肺炎”、“Chinese virus”,还有把中国的国旗中的五角星换成流感病毒的漫画。
社交网络上广泛流传武汉女人喝蝙蝠汤这样的视频,很多人不做任何证实,就疯狂转发。因为它们契合了对于中国人的刻板印象,就是中国人什么都吃,甚至吃老鼠、猫狗等等这些,这契合了他们对于中国人的厌恶。
社交网络上,可以看到大量的针对于中国人的仇恨言论:“中国人该死”,他们饮食习惯如此的落后不文明,所以他们得新冠肺炎就是活该。2月初的时候欧洲就有当街殴打戴口罩的中国人的现象。甚至后来你不戴口罩,只要长着一副亚裔的面孔,就会被当街辱骂,甚至是殴打。
特别严重的一个例子是一个新加坡的留学生,他在英国最繁华的商业地段,被几个青少年打到他的脸整个脸都是肿的。从1月底到现在,针对于亚裔的种族歧视的暴力事件数量是非常惊人的。
米米:纽约还没有出现病例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女孩说她戴了口罩去上学,然后她学校的人就问她,你生病了吗?你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肺炎?然后她很不舒服,就觉得我戴口罩是我的自由,但是在欧美的文化里面,一直以来就是生病的人才戴口罩,所以这里面有一个文化上的差异,会导致这种误会,而且在这种比较恐慌的时候可能会是一个导火索。
这种冲突,它不是只在这种新冠病毒蔓延期间才出现的。中国和整个西方和世界的对立,这种氛围早就有了,所以新冠是一个引爆点。一下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排挤中国人,但是这种情绪是酝酿了很久了,包括之前大家比较熟悉的贸易战什么的,只是这种敌对的氛围在这个时候是大大的加重了。
Chinese Against Racist Virus 小组成员制作的标语
阿雷雷:1月底在看到西方有了歧视中国人的现象之后,我们在英国的留学生,主要是我们VaChina小组的成员,建了一个微信小组,邀请最近受到歧视的朋友来分享一下ta们的经历。我们希望形成一个互助小组,给大家提供一个心理支持,以及共同商讨我们应该怎么办。
2月6号,我们做了一个工作坊,邀请大家谈谈被歧视的经历。我给大家梳理了一下西方针对中国人饮食的偏见和歧视产生的历史脉络,以及基于饮食的歧视是怎么形成的。我们还邀请大家设计反对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抗议行动的海报、口号,还有我们的logo等等。
在我们形成了这个组织之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谈论ta们日常中受到的歧视。我感到挺触目惊心的。我之前不知道原来大家日常中受到了很多有意无意的言语上的,还是肢体上的各种各样的排挤。因为这次疫情,这些歧视现象变得如此密集。
我戴着口罩去买菜,也被英国的青少年骂了一句,“coronavirus”,真的太普遍了。大家还是挺难过的。我们形成了这个互助小组,给了大家力量。最起码大家认识到,我不是一个人,不是只有我这么倒霉被人歧视了。
我们准备了很多海报、横幅,还有传单,我们还设计了各种小贴纸,标上“Racism is a virus”(歧视是病毒),还有“Chinese against racist virus”(华人反对歧视病毒),“武汉加油”这样的标语,呼吁群众们认识到这个问题。
长久以来西方社会中针对于中国人和亚裔的这么种族歧视的现象,是被遮盖被掩蔽的。大家并没有意识到原来针对于亚裔种族歧视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他们甚至都不觉得骂一句“中国人吃蝙蝠”是种族歧视。他们觉得中国人应该被唾弃,因为是中国人制造了这样的病毒。
我们做这个公开的活动,是想要告诉大家,我们非常的愤怒,不管有什么文化差异,这都不是你们去歧视我们的借口。
抗议之外,我们还做了一个活动,就是翻译武汉故事。我们在网上看到了很多生活在武汉的普通人在封城的情况下的个人处境。在西方媒体里看不到普通人的故事,大家对于中国的印象非常的负面,只有对中国政府的批评,看不到个人。
所以我们开始了这个翻译的活动,希望让西方的群众看到武汉到底发生了什么,武汉人究竟遭受了怎样巨大的创伤以及悲痛,以及他们是如何应对疫情的。
在国外受歧视,回来还要耍优越感。
肖美丽:顺利回国了人遭受到国内网友的“热烈欢迎”。我看到有一个评论非常的承上启下,他是这么说的:“这些人在国外受歧视,回来还要耍优越感。”就觉得这句话好妙,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的。
阿雷雷:我觉得这个是非常以偏概全的。我们新闻上看到的也就那么几例,但是你想想看,回国的留学生以及海外华人华侨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我认识的朋友们,都是完全配合工作人员的安排以及指示,但他们还是受到了歧视。我一个朋友,她3月9号就从英国回去了。那个时候英国还是危险系数比较低的,还没有被列为重点国家。她遵照社区的指示,提前安排好了,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
结果她遭到了小区人民的围追堵截,甚至侮辱谩骂。她没办法回家,因为大家都觉得你从国外回来,你就是病毒,你祸害了整个小区。最后没办法,社区也没有非常强硬的说她就是符合规定的,ta最后还是不得已自费去宾馆隔离了。
当你把海外华人和留学生群体认为是一个群体,用个人的不遵守规定的情况去认识和理解所有的留学生,对他们进行区别对待,甚至侵害他的正当权益,其实是非常过分的。
在现在的情况下(受歧视了)也讨不到一个说法,歧视就是被歧视了,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公道。大家在国外担惊受怕,辗转各地,甚至有人不吃不喝几十个小时,被拉来拉去,终于回到了祖国,得到这样的一个待遇,内心是非常寒心的。
Chinese Against Racist Virus
小组成员在伦敦街头
米米:那句话后面藏着一个报复的快感。我觉得长久以来,大家对留学生有一种不太切实际的幻想。很有可能是之前什么“豪车爱国”那样的留学生带起来的,好像留学生整体都是特权阶级是吧?在国外吃香喝辣的,要不就是富豪,要不就是高官的官二代在外面。
还有一种国内长期流行的语言,“有钱了移民,早发早移”。它给人造成一个幻想,国外留学生都是有钱有势的,都是发了财出去的。我觉得这个幻想是早就不存在了的,我周围的朋友家里很多工薪阶层的。看到很多留学生,在国外非常辛苦的打工,为了身份苦苦挣扎,然后遇到什么事情也比较孤立无援,心理问题也很多,女孩在外面遇到性骚扰什么的,基本上没法诉说,也没有办法去解决。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
国内的朋友觉得国外的留学生都是有特权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有一种心态:你们以为自己是特权阶级,还不是在外面被人歧视,有什么了不起?其实这种差距没有大家想象那么大。
但是另外一方面,留学生群体基本上定位,可能家里是国内中产或者是以上。你说我们有没有特权?我们是有的。
国内疫情比较厉害的时候,我们在国外的都有感觉到这种特权,就是说,好像我的家里人,我的同胞在遭遇这种灾害,这种苦难,但我却是在国外一个安全的地方,心理上不管是内疚也好,是庆幸也好,都有一点这种情感在。
但是现在疫情也蔓延全球了,也清楚的认识到人类是一个共同体。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都很希望疫情赶紧过去。
阿雷雷:我觉得是非常讽刺的,前几年《战狼2》在国内大火的时候,涌起了很大的民族自豪感以及爱国热情。海外华人华侨受到了困难,你们背后最强大的就是祖国。但真正海外华人华侨遇到了困难之后,群众的态度有了180度大转变:“你们都不要回国”。
3月15号胡锡进发了一条微博,建议中国政府立刻切断对于英国和瑞典的航线,不管是不是中国人,有没有中国护照,都要切断航线,不让中国人回国。大家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却这样的对待他们,我觉得是很寒心的。
因为确实有一些人非常需要回国,ta们可能失去了宿舍,在这边生活没有保障。需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这条路被切断了。疫情发展起来后,每个人都是很脆弱的。
更不用说在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海外华人华侨捐款捐物,我有很多朋友是好几天不怎么睡觉,倒物资,想方设法从世界各地调动物资,解决通关运输,跟当地医院联系,联系所在的地区的供应商。整个过程中付出了非常多的心力。但是当我们现在遇到同样的危险的时候,国内的同胞却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你。
我的意思不是说因为留学生付出了这些,所以才应该得到尊重,而是这本来就是我们作为公民的合法权益。我们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违法犯罪,被剥夺了公民权利,那么我们拿着中国护照,就有权利回国。你作为一个网友,你有什么权力去指责去剥夺我们最基本的权益?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
肖美丽:你们有看一个回国隔离的女生要喝矿泉水的新闻吗?
阿雷雷:我看了,我感到很无奈。网上的这些视频它能够给你提供的信息其实是很少的,你其实根本不知道视频里的人真正的处境是什么样的。我听说的是很多朋友回国,他们隔离点的卫生状况其实不是很好。
隔离点的层次是参差不齐的,有的环境很差,床单被套上面甚至有不同人的头发,热水壶里面有蟑螂、陈年老垢等等。(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把要矿泉水就认为是“矿泉水公主”。
她不是要工作人员特地去给她买非常高端豪华的矿泉水。其实她自己网购了矿泉水,自己掏的腰包,让工作人员送一下。我真的不明白,你有这个时间功夫去拍摄,去跟她吵架,发到网上,然后让所有网民去暴力围攻她。你们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不能给她送一下吗?
米米:我觉得首先是要尊重不同的人,这个事情里面,比较让我难受的是人和人之间关系如此的暴力化。我相信当时跟他交涉的基层的民警也好,或者工作人员也好,可能也很累,然后工作很久,压力很大,遇到这个事情就鬼火冒。
我发现国内的很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特别像这种基层点的,已经高度的暴力化,这种互相踩踏,互相不让你过得好的感觉。
我之前经常听到他们说:“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这种心态是什么呢?你自己没有办法得到的,你也不要别人那么好。本来你可以得到更好的,我觉得我也会替你高兴是吧?但是我不会说:我都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你也别想是吧?
其实很可能一个小小的变通,这个事情就做成了。不用吵得那么凶,可不可以有一点协商的精神?我们花这么多时间去暴力的对待彼此,我就不给你喝,你就不能喝。
那个女孩也是说你们怎么暴力执法,我没有人权。暴力式的人和人的关系,感觉好像已经成一个习惯了一样,我觉得这个是非常可怕的。
我们互相比惨,然后大家都过的越来越惨,互相剥夺。
即便现在,美国这边疫情那么严重,也颁布了一些例如就地避难法案,但是它有一些基本的社会服务还是在的,比如交通是畅通的,你要买什么东西,快递可以送到你的家门口,他就放在那里,你可以去拿。
其实在矿泉水女孩那个事件里就这么简单,她买了矿泉水,然后有人送到门口,她下去拿一下,但是在一个无法协商、完全一刀切的管理办法之下,基层在执行的时候,没有一个弹性的执法余地,把两边的人都逼到必须要以这种暴力的方式去争吵的地步。
阿雷雷:这个事情在武汉封城之后尤其明显,人的最基本的权利被剥夺。你提出一点点需求就会被别人指责:你们武汉人就不能够忍耐一下,就不能够理解一下。总是让别人理解,总是让别人服从和配合,那么明明可以提供的也不给你提供了。其实只要稍微变通一下,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少成本就可以满足这些需求了。
但是一旦认定了可以从道德上站在制高地去指责别人,要求别人一定要好好配合,那么大家的生存空间就会越来越恶劣。我们看到武汉的一些悲惨的案例就是因为人最基本的这些需求都没有被尊重。
肖美丽:我觉得矿泉水的事情他能够火,还是跟这个女生从海外回来的身份有关系的。如果他是一个被隔离的普通人的话,可能她不会上新闻。如果她是个外国人,我们刚刚也看到有一个外国人他喝矿泉水,然后社区半夜就给他找了一个矿泉水,还用来显示自己的服务好。刚好就跟这个事情碰上了。说明这个女生她的从海外回来的中国人的身份是加剧了大家对她的憎恨情绪。
我们再聊一下另外一个是澳籍的女生想去跑步的新闻,我看到有一个对这个事情的一个网络的评论特别的有趣,说这个女生因为这个事情又丢了工作,又被驱逐出境,“她把娘家跟婆家都得罪了”。我本来以为他们指的娘家是中国,澳大利亚是婆家,然后后来发现他们说的婆家是中国。
米米:怎么定义一个女性和这个国家的关系?很明显的,它有一个家国同构的父权思维在。好像女性不是一个独立的公民,或者是侨胞这样正常的关系,女性是像从属一个家庭那样从属于国家的关系。而且这个比喻肯定是和她的女性身份相关的,如果这个人是个男的,这个比喻是不会出来的。
你要出去跑步也好,你是违反什么规定也好,在这件事里,没有这个女孩的主体性在,就是说,你是做错了也好,做对了也好,你的意志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阿雷雷:联系到之前的“外国人管理条例”事件,它一出来网上有大量的用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的视角,把女性作为受害者的形象。当危机出现后,女性首先就被推到了一个道德框架之内,她们的个人意志和个人的合法权益被忽视被剥夺的。
大家去理解一个人的行为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标准。女性在要求自己合法权益的时候,就会受到更多的阻碍和阻挠,首先被要求了更多的道德负担,但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期待。我觉得这种想法真的是必须要被革除,彻彻底底的根除,这样女性才能做自己。
米米:之前我记得美丽在找这些案例的时候,问了一句,怎么主角都是女生?被爆出来的这几例,其实我看到之前那个要矿泉水的女孩的事件,我很想知道拍视频的那个人是什么心态?我觉得可能女性的不服从更会刺激,更会激怒大众。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女性的不服从是会获得更多的传播力的,如果是个男的话,可能还没有这么吸引眼球。所以我就觉得拍视频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一种窥视,或者是凝视的一个状态在,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阿雷雷:这也迎合了性别刻板印象:女性是更加无理取闹的,特别是你们这些有一定特权地位的女性,要求高、做作、小脾气。这些新闻也更能吸引眼球。我们看到的各种负面报道,都会指出这个人是女性,如果是正面报道,可能主人公主要是男性。如果女性做了正面的事情,就不提她的性别。这样的报道和新闻媒体性别的视角相当有关系的。
米米:我还想补充一点,也有可能是国内的人真正遭受了不平等的对待,比如说刚才美丽说的留学生要矿泉水不行,很多国内的人被隔离要什么东西也不行,但是外国人要东西样样都可以满足。就是这种长期在各个方面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因此积压的一些愤怒、委屈,需要找一个出口。然后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它就会找到一个集中的发泄口。
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说,国内的人看到留学生要矿泉水,就开始完全无理头的谩骂。首先我们看到了这种愤怒,我们也要问愤怒的根源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些不平等的政策?我们女权主义者也经常会讨论到的这一点,就是说,家庭之中的矛盾,两性之间的矛盾,你也要看到是不是有上层的规则或上层的政策不公平,把矛盾转嫁到了个体之间去。
阿雷雷:说实话,在中国的社交网络上,什么事情能被讨论,什么事情能够得到大量的讨论,它是有管控的。为什么这个事情在这个节点的可以大面积得到讨论,甚至是舆情的爆发,它肯定是跟相关的政策倡导有关系。因为这段时间在引导、呼吁留学人员不要回国,就要设立几个典型的案例,给你们这些留学生一些警醒。你们如果回来,就可能会遭受这样的待遇。这样的社会心理已经建立好了。这些舆情能够存在是有这样的逻辑在里面。
谁是“他者”,谁是自己人?
肖美丽:留学生是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这是游走在边界之间的身份。除了留学生之外,像我们这次看到在外地的武汉人,或者你想要出离开湖北的,曾经在湖北的人都会面临跟留学生有一些相似的区别对待的处境。
歧视跟这种流动的身份的关系、边界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有了不同的身份之后,人就会被遇到区别对待?
米米:首先还是因为我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非常需要自我保护,然后这个时候,会出现一个很重要的需求,就是你一定要去界定谁是“他者”,谁是自己人。对于自己人我们就要抱团,但是对于他者就要是无情的排斥、排除和消灭。
在这次疫情里面反而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这种划分他者的自保性在这个病毒的面前是失效的。
你怎么样去划分他者?可能这个病毒是湖北武汉出来的,然后我马上把武汉划分为他者,然后隔断它的边界,这个边界可能之前不存在,或者没有那么强,最后成了一个硬性的边界,就是在里面的人是他者,在外面的人,我们就是安全的,是我们自己人。现在又变成中国是安全的,外面是危险的,可能之前是外面是安全的,中国是危险的。
随着病毒的蔓延和变化,人类一直在改变边界。但这样的划分是非常无力的,它虽然以这种方式去控制住了,但随时都在失效,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也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破坏。病毒这个东西不讲国界,不讲性别,不讲地理,是什么都不讲的,它就是传染,但是人类以这样一个划分边界划分他者,定义他者的方法去不断的应对,我觉得显示出来非常大的被动和乏力。
这个边界在哪里?其实在我们的身体和外界之间,我们每个人都要对抗的是我们的身体和外界之间的界限,我们的身体和周围环境之间的界限。这个情况下,我们是不是该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待这种划分他者的方式。
这是一个我们都应该思考的问题,病毒不应该加强这样的隔阂。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新的方式,不应该去隔阂和划分,反而应该以团结的方式去重新划定人类的身体和自然,或者是和病毒之间的界限。
阿雷雷:划分他者它不是一个横向的,其实我们要看到它其实是一个结构式的,它是一个等级制度,hierarchy。不是说你和一个人有了区别,你成为了一个他者。它跟权力和利益是息息相关的。什么样的人在社会里面会被划分为他者?
往往ta们是一个弱势群体。“他者”合理化了对弱势群体的剥削,这种划分又造成了(主流群体)对于他者心理上的排斥与恐慌。上层的设计当中引入了群体性的攻击和排斥,但它其实是不理性,也不是必要的。
我们要正视人和人之间的区别,这些区别不能够被合理化的用来攻击,以及去划分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权利。我们应该认识到一个人有可能在不同的场合,他就会成为弱者。当你成为一个弱者的时候,你可能会成为一个“他者”。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这样的意识,当你去捍卫另一个人的权益的时候,其实你也是在捍卫自己的权益,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一个阶段成为这样的弱者。
米米:我感觉自己就一直都是他者的状态,没有办法融入任何一个群体。
我们可以清楚的发现,疫情也好,病毒也好,它对整个人类的精神状态或者是社会造成的破坏和影响。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悲观的,走到这一步,感觉冥冥之中不是偶然,突然出来一个这么大的灾难,而且它是瘟疫,你细想,除了这种东西还有什么?就是比瘟疫更适合给崩坏了的世界最后一击?
我觉得这个世界就像在崩坏,这个感觉是之前完全都没有的,疫情出现之前都没有的。面对世界越来越多的冲突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倾轧,我们作为个体可以做什么?在这样多的人被如此区隔起来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连接在一起?
Chinese Against Racist Virus 小组成员制作的标语
阿雷雷:我们之前做反歧视的运动,就是把有同样遭遇的中国留学生以及华裔群体连结在一起。
我们这个小组现在又转变成为了一个互助小组,大家每天在群里面分享各种信息和政策。我们也在积极的去思考,我们可以为英国的医疗体系做些什么。
昨天晚上八点英国有一个自发性的集体活动,每个人在窗边鼓掌,为英国的NHS的医疗人员一起鼓掌。我们是中国人,但我们(和居住在英国的所有人)是一起的,大家都在一起为医护人员鼓掌。我和我家对面的邻居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从来都不认识。在窗边鼓掌的时候,我们还互相招了招手。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是有很多有凝聚力的事情发生的。我们当地的社区在疫情变得严重起来之后,立刻自发的形成了一个互助小组。我们整个社区就2万人,但是报名的志愿者就达到了400多人。即使大家能做的也是很有限的,但是我们都认识到了自己作为社区的一份子,应该团结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认为我作为中国人跟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关系。我在哪里,我就要去积极的参与到这个地区,因为它跟我是息息相关的。其实我以前没有想过这些,因为我觉得我只是在这边暂时租住而已,不会跟这里产生特别强的联系。
疫情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跟当地的人、有着同样遭遇的中国留学生、本地的华人群体产生连结。我跟国内的朋友们也因为这个疫情联系到了一起,以往几乎不联系的人也过来关心你。世界各地的人因为这种关心和关切,被联系到了一起。
这种感人的力量是需要肯定和被正视的。这是我们人类在经历过这么多灾难之后,可以继续存续的关键:人和人之间的连接、帮助以及共情。这对于我们女权主义者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肖美丽:如果人类真的要像恐龙一样要灭绝的话,在死之前还是要做下一件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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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肖美丽 田左一
剪辑:田左一
微信文案:肖美丽
编辑:肖美丽 田左一
音乐:林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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